青山真治的《相残》开场第一个镜头:黎明时分,郊野的房屋,近乎干枯的河流,太阳渐渐升起,河中的水流开始增多,最终淹没了裸露的污泥。

这是一个单个银幕画面内部某种构成元素快速变化的固定镜头,之后下一个镜头,闪现了字幕:日文汉字书写的「共食」,「共」为白色,「食」为红色,反差强烈,有暴力感,有冲突对峙意味。

这个开场奠定了影片的主题与基调:时间的流转变化,终将晦暗不明的历史污垢吞噬。

几乎类似的镜头出现在片尾,首尾呼应构成封闭结构,貌似亘古不变的自然土地,实则土地上的人已经演绎了最剧烈的荒淫惨事。

《相残》的叙事视点是从「我」,也就是片中主人公篠垣远马的主体视点展开(整部影片都是远马的所见所知所闻),开场画外音中的远马是中年人的声音,回顾的是昭和63年(1988年)夏天十七岁的往事。

往事很震动,是关于父亲的死亡。

这个死亡的事实,是从画外音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揭露的,换言之,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结果,结果本身在之后的叙事中将不再会让我们产生好奇感,产生好奇感的是其过程:父之死如何发生,何以如此。这是全片最基本的一个叙事原动力。

《相残》(2013)

《相残》最核心的冲突来自父与子。父亲生性残暴,有着扭曲近乎变态的性欲,迷恋暴力,尤其是媾和过程中施暴所产生的极致快感,他酷爱身体残缺不完整的女体,维持人类社会正常运行的人伦法则在他身上完全不起作用──父亲心中没有任何禁忌。

儿子远马对于父亲的所作所为有着一种强烈的矛盾心理,一方面是痛恨,另一方面他发现自己与父亲一样,只迷恋与生理本能有关的事情(与女友千种不断地做爱),因此想反抗却又无从反抗。

影片的叙事冲突即是在放大这种父子之间相生相克的角力。

以写作《色情史》闻名的乔治·巴塔耶将人类之性欲分成三个种类:肉体的,情感的,仪式的。肉体的性欲只与身体有关,所以是邪恶的;情感的仪式的性欲超脱了肉身的束缚因之是智性的。

本片中父亲的性欲与情感毫无瓜葛(娶仁子当老婆只是因为他迷恋残缺身体),甚至违反了人伦,强暴了儿子的女友千种。

儿子的性欲则偏向情感的仪式的,情感自不用说,仪式的意味则可以从他酷爱与女友在带有强烈祭典象征色彩的神社中做爱就可以洞见到。

但是因为强大的血缘传承,远马身上时不时地要迸发出强烈的只与肉体有关的原始动物一样的性欲(远马最后甚至还与父亲的女友琴子交媾)。

这种父子间无法斩断的相生相克的联系,在本片中以物件方式明确展现出来的恐怕就是鳗鱼这一意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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